第三章 凭白枯等 赖客登门 (第2/2页)
　　
　　白家厅堂不远，自书房出来，穿过一方小庭院，跨过一曲妙回廊。隔着天井便是“中堂”，方方正正、四平八稳。厅口一对镇宅石雕狮子，公狮舞绣球、母狮舐幼崽，憨态可掬、活灵活现，堪称“南狮”臻品。门扇窗棂上精细雕着“莲花”、“锦鲤”，堂前栽着“富贵竹”、“发财树”。凡是富贵人家宅子大抵如此，古朴大方，遵循风水，但也有些陈善可乏，唯值得称道是厅门那块匾。白家世代行商，匾额却并非“诚信戒欺、互周互济”之类。反倒题着“代起儒风”，似时刻提醒后人，学道之重。
　　
　　白弃尘此时正立在天井当中，眉头微皱。这块匾额白弃尘自小瞻仰，烂熟于心，此时他望着的，是那匾下之人。只见一人背向白弃尘正仰头盯着那匾，身量颇长。岳州地处“江南西道”，地势季候、造物所趋，一方水土一方百姓，身量体格俱不出众。白弃尘此般高度，安在岳州，可居中等偏上，倘在京师，堪堪中等偏下。是以白弃尘见此人高出自自己近十寸，颀长健硕，不禁一怔。想到李显贵比自己尚矮半头，这一叔一侄相差如此，可见凡事皆有特例。
　　
　　那人自顾自盯着匾，眼定住了一般。白弃尘立在他身后丈余远，不动声色细瞧之下，眉毛不由自主拧将起来。飒春风冽，这人一身粗布土色薄片衣裳，还不嫌冷似的将裤脚胡乱挽着，一高一低。发也未束，毛糙糙披在脑后，中间遒着两片枯叶。一对手掌垂在两侧，时不时抓抓大腿，抠抠前裆。可怜这副精健身板竟如此粗鄙落拓，白弃尘不愿再多浪费气力，不管此人到底在作甚，径直越过进了厅堂，回身落座主位之上。
　　
　　待白弃尘与匾下之人擦身而过，那汉子方才惊觉。见白弃尘进了中堂，赶紧迈步跟将上来作了一个长揖，白弃尘回身瞧到的便是一副缩身抄手恭敬模样。灯烛之下，再定睛一看，白弃尘轻吸一口寒气。刚坐稳的屁股没来由欠了欠，两条秀眉拧的恨不得绺在一处，上上下下连瞥那汉子数眼，方勉强定了心神。倒不是说来人形容有多丑陋，就算再惊奇之人白少爷掌舵十载，大风大浪、见多识广，岂会失态？委实是这人太过邋遢，白弃尘生性喜洁，是以一时难以接受。
　　
　　漆黑油亮的头发本是不错，却乌七八糟披散头上，眼睛凭白遮了半边。一副络腮胡子，似从未修理过般，呲毛扎腚护在脸上，从人中嘴唇至下巴耳根密实的不见肌肤，年纪根本无从分辨。唯一瞧得清的，怕就是那乱发渣须间的鼻子，倒是挺拔，可鼻子尖上头偏生蹭了一抹灰。再看衣着，原来并非只一件粗布单衣，里面还胡乱裹着几层，长短不一、层次难分，想是为着御寒，随手套将几件。脚上蹬一双黑绰绰的棉布鞋，因下雨湿泞，帮子上沾了好些烂泥。
　　
　　好一副尊容！